演讲中“繁冗”的妙用

　　言以简为美, 演讲者往往通过精炼绵密的语言组合, 传达无限丰富的意蕴和生动概括的内涵, 在“言约而意丰”的简捷讲述中, 体现巧妙的演讲艺术。事实上, 简练虽然是演讲语言中最常见的表现风格, 但与之相对的“繁冗”也并非演讲者的禁忌。许多名家往往巧妙地借助“繁冗”的铺陈和反复功能, 以繁立意, 以繁明理, 以繁传情, 以繁动人, 以繁显旨, 不厌其烦地大肆渲染, 反而能收到繁以胜简的艺术效果。

　　频频举例以繁立意

　　易中天教授在《谈做人难》中讲了这样一段话:

　　在中国做人何其难也!比方说, 一个人, 在单位里, 是应该表现好一些呢, 还是应该差一些呢?这很难。表现不好要被批评, 太好又遭嫉妒, 不好不坏, 甘居中游, 则又可能被视为平庸。又比如, 你对某人某事某问题有看法, 开会或别人来征求意见时, 是说还是不说呢?说, 是“锋芒毕露”;不说, 是“城府太深”;私下里说, 是“两面三刀”。再比如, 有人托了人情来求你, 要办一件极难的事, 是答应好呢, 还是不答应好呢?答应了办不成是“骗人”;不答应又好像“不给面子”;应情相告是“推托”, 含糊其辞又会被视为“滑头”。诸如此类的事, 在生活中可谓不胜枚举。因此, 当中国人感到“左右为难”“里外不是人”时, 便会感叹:“做人真难!”做人之所以如此之难, 根本原因在人, 这“人”原本不是自己要做, 也不是为自己而做, 而是为别人而做的。

　　易中天先生的讲话开宗明义:在中国做人何其难也。如果举一二例说明也就罢了。但为了让立意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, 他却联系生活实际多方面频频举例, 先从表现的好坏层面看, 又分为好、不好、不好不坏三方面举例;再从对人对事的意见层面看, 又分为说、不说、私下里说三方面举例;然后从别人托情办事的层面看, 又分为答应办、不答应办、含糊其辞三方面举例。而且都是些很典型很常见的实例, 这样给人们的触动很深, 让人感到“左右为难”“里外不是人”, 而“做人真难”的立意便深入人心了。

　　层层反复以繁明理

　　有位演讲者在《人生永远都有两个机会》的演讲中讲了一个故事, 他说:

　　罗斯刚从大学毕业, 就听说要到最艰苦最危险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去服役, 他心里非常不安, 感觉世界末日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。他祖父得知情况后对他说:“孩子,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,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, 一旦进入海军陆战队, 你将有两个机会:一个是留在内勤工作, 一个是分到外勤工作。如果你被分到内勤工作, 那就用不着提心吊胆了。”罗斯依然皱着眉头问:“可是万一我被分到外勤怎么办?”“万一被分到外勤, 你同样有两个机会, 一个是留在美国本土, 另一个是去国外的军事基地。即使是外勤, 你被分配在美国本土, 仍然不会有什么危险。”“那如果我没有被分配到美国本土, 而是分配到国外怎么办?”“那你也用不着担心。因为这样也有两个机会, 一个是分配到和平的国家, 这些国家的人崇尚和平, 繁荣, 稳定;另一个是被分配到维和区, 这里会稍微危险一些。如果分配到和平友好的国家, 你依然可以高枕无忧, 这可是件好事啊。”罗斯依然提心吊胆地问:“如果很不幸, 我被分配到了维和的地区呢?”“哦, 别担心, 即使真是这样, 你仍然有两个机会。一个是平安地度过这段时间, 安全返回美国, 另一个是不幸在战争中受了伤。如果能够平安归来, 即使是去维和地区也没有什么关系啊, 你说呢?”“如果我真的在维和地区非常不幸, 受了重伤怎么办啊?”“你同样有两个机会。一个是通过治疗保住了性命, 另一个是因为治疗无效而失去生命。如果治得好, 这仍然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, 不是吗?”“那万一医治无效, 我该怎么办?”“那你同样有两个机会。一个是作为一名英雄, 你冲锋在前, 勇敢地拼杀, 为了国家的荣誉而失去了生命。一个是你唯唯诺诺地躲在后面而不幸遇难。我知道, 你肯定会选择前者。孩子, 你要明白, 这个世界上, 人人都会死, 即使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。试想, 你以一个战斗英雄的名誉来结束一生, 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吗?”听了祖父的话, 罗斯紧皱的眉头终于都展开了, 露出了笑容。

　　演讲者通过祖父与罗斯的双边活动, 层层反复, 讲述了一个生动而寓含哲理的故事。如果从简洁的角度讲, 祖父只要对罗斯说, 你到海军陆战队服役有两个机会, 都很光荣, 一是服役期满, 安全回家, 很光荣, 二是服役期间, 遭遇危险, 英勇牺牲, 成为一名英雄, 你也很光荣。但这样说, 简则简矣, 而罗斯的担心与忧虑不一定解除了。为了让罗斯真正明白事理, 祖父把“你将有两个机会”层层反复, 先将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分为内勤与外勤, 再将外勤分为本土与国外, 又将国外分为和平国家与维和地区, 又将维和地区分为平安度过与不幸受伤, 又将受伤分为治疗保住了性命与治疗无效而失去生命, 又将失去生命分为勇敢拼杀为国牺牲与唯唯诺诺躲避而不幸遇难。这样如同剥笋一般, 一层一层剥下去, 好的机会令人庆幸, 好机会越聚越多, 不好的机会里也有好的一部分, 每反复一次, 不好的机会就减少二分之一, 一层层地缩减下去, 不好的机会越来越少, 最后便微乎其微了。吹尽黄沙始见金, 一系列的繁冗对话, 为最后的明理作铺垫:“这个世界上, 人人都会死, 即使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。”而且赞扬说, 你肯定会选择“冲锋在前, 勇敢地拼杀, 为了国家的荣誉而失去生命”。此时的罗斯心里明亮起来了, 展开眉头, 露出笑容。恰如其分的“繁冗”收到了奇特的艺术效果。

　　处处修辞以繁传情

　　作家刘震云是个很幽默的人。有位记者采访他时说:“读了你的书第一感觉就是幽默, 就是有意思, 你觉得什么是幽默?”刘震云笑了笑, 便滔滔不绝地回答说:

　　世界上有两种人, 一种是有趣味的人, 一种是没趣味的人。在有趣味的人中, 又分两类, 一种人说话你就笑, 另一种人他说时你没笑, 出了门你突然笑了, 回到家你突然又笑了。回家笑, 跟出门笑又不一样, 出门笑的是细节, 回家笑的是整体。前一种人叫说笑话, 后一种人叫幽默。还有第三种人, 他说着说着把你说哭了, 突然你扑哧又笑了。破涕为笑, 啼笑皆非, 说的就是这个意思。但这三种人, 都不是我向往的。对于幽默, 还有第四种人, 他说时你没笑, 事后也没笑, 偶尔想起, 在心里笑了, 叫会心一笑。这时他笑的, 就不是大海表面的浪花, 而是海底深处的涡流和潜流。它们的根本区别是, 前三种幽默笑的是词语, 是事件, 幽默都在表面, 如同秋风扫落叶, 来势汹汹却不留痕迹。第四种幽默, 它隐藏在事件深处, 说的是事件背后的不同见识, 就像被雪山覆盖着。前三种, 笑完就完, 后一种, 保质期特别长, 它能四两拨千斤。

　　“什么是幽默?”学术界尚无明确一致的解释。字典说, 幽默指有趣的或可笑的且意味深长的;名人说, 幽默是一种优美的健康的品质。总是限于定义而不具体, 不形象, 少情趣。一般人似乎都明白却又很难说清楚。“感人心者, 莫先乎情。”刘震云饱含感情, 一说起来就口若悬河, 滔滔不绝, 情趣横生, 且说得深入浅出, 字字传神, 头头是道, 十分生动。他首先着眼于“趣味”, 把人分成有趣味的与没有趣味的。然后在有趣味的人中, 一口气说出了四种幽默, 且处处借用修辞, 或比喻, 或比拟, 或释义, 或描摹, 或对比, 或层递, 让语言形象化、情趣化, 把每一种幽默的特点、区别、作用乃至时效都说得清澈透底, 明明白白, 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幽默的情味, 彻底搞清了什么是真正的幽默。看起来讲得繁冗, 实际上必不可少, 少了就缺了形象, 少了就没了情趣, 少了就没了魅力。

　　步步设悬以繁动人

　　有位老教授在毕业典礼上发表《行动由心中的目标决定》的演讲, 其中说了一个砍树的故事。他说:

　　如果你去山上砍树, 正好面前有两棵树, 一棵粗, 一棵细, 你会砍哪一棵? (学生答:当然砍那一棵粗的了。) 那棵粗的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杨树, 而那一棵细的却是名贵的红松, 那么你们现在会砍哪一棵? (学生答:当然砍红松了, 反正杨树不值钱!) 那如果杨树是笔直的, 而红松却是七歪八扭的, 你们会砍哪一棵? (学生答:还是砍杨树吧, 红松弯弯曲曲能做什么呢?) 杨树虽然笔直, 可由于年头太多, 中间大多空心了, 这时你们会砍哪一棵? (学生似乎有点后悔, 坚定地答:那还是砍红松, 杨树都空心了, 更没有用!) 可红松虽然不是空心的, 但它扭曲得太厉害, 砍起来非常困难, 你们会砍哪一棵? (学生犹豫了一下, 答:那就砍杨树, 同样没啥大用, 当然挑容易的砍了。) 可是杨树之上有个鸟巢, 九只雏鸟正躲在巢中, 你会砍哪一棵? (学生忍不住了:教授, 您问来问去的, 导致我们一会儿想砍杨树, 一会儿想砍红松, 您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?) 你们怎么就没人问问自己, 到底为什么砍树呢?虽然我的条件不断变化, 可是最终结果取决于你们最初的动机。如果想要做柴火你就砍粗些的杨树, 如果想要做工艺品, 你就砍名贵的红松。你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提着斧头上山砍树了!同学们, 你们快要毕业了, 即将走向社会, 或是进一步深造, 你们究竟适合做什么, 准备做什么,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, 要由你们根据自己的特长个性来决定, 目标有了, 就朝着目标行动, 而不是跟着别人的嘴巴走。就像砍树一样, 你提着斧头上山, 心中必有一棵你要砍的树, 绝不是由别人指这指那, 你就砍这砍那。你的行动应由你心中的目标来决定。

　　老教授为了增强演讲的吸引力, 打动听众, 启迪人心, 先设置悬念:面前有两棵树, 一棵粗, 一棵细, 你会砍哪一棵?然后根据学生的回答, 又一步一步地设置悬念, 情节曲折, 想象新奇, 引起听者思考的浓厚兴趣, 直到学生忍不住了, 反问老教授:您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?老教授认为时机已经成熟, 才道出了关心学生毕业后“准备做什么”的真实目的, 并反问说:你们怎么就不问问自己, 到底为什么砍树呢?然后告诫学生要像砍树一样, 不能由别人指这指那, 而必须自己心中有一个明确目标。老教授的演讲步步设悬, 逐步升华, 富有魅力, 以悬念与繁冗调动了学生的情绪, 最后释悬, 学生感到如醍醐灌顶, 大彻大悟。

　　环环叩问以繁显旨

　　有位逻辑老师讲课形象生动, 深入浅出, 很受学生欢迎。有一次, 两个学生向他请教什么是“诡辩”。老师沉默了一下, 说:

　　“有两个人到我家里做客, 一个很干净, 一个很脏。我请这两个人洗澡, 你们想想, 他们两个谁会洗呢?”“那还用说, 当然是那个脏的。”学生脱口而出。“不对, 是干净的去洗, 因为他养成了爱清洁讲卫生的习惯;脏人都不会把洗澡当成一回事, 根本不想洗。你们再想想, 是谁洗澡了?”“爱干净的!”学生改口说。“不对, 是脏人。因为他需要洗澡。”老师反驳, 然后再问学生, “这么看谁洗澡了呢?”“脏人!学生又回到了开头的答案。”“又错了, 当然两个人都洗了。”老师说, “干净的人有洗澡的习惯, 脏人有洗澡的必要。怎么样?到底谁洗了澡呢?”“那看来两个人都洗了。”学生犹豫不决地回答。“也错了, 两个人都没有洗。因为脏人不爱洗澡, 干净人又不需要洗澡。”“那……老师, 您好像每次都说得有道理, 可每次的答案又都不一样, 我们应该怎么理解呢?”“那很简单, 你们看, 这就是‘诡辩’———外表上形式上好像运用了正确的推理, 实际上违反了逻辑规律, 做出了似是而非的结论。”

　　逻辑老师始终围绕洗澡的问题发问:“谁会洗澡呢?”而对学生的答案, 他总是给予否定, 而说出自己的理由, 翻来覆去一环一环地问下去, 一个一个的答案都不一样, 却又一次一次地被老师否定, 而且, 每次都是老师说得有道理, 弄得学生无奈地问:老师, 我们应该怎么理解呢?老师不失时机地总结说:“这就是‘诡辩’———外表上形式上好像运用了正确的推理, 实际上违反了逻辑规律, 做出了似是而非的结论。”水到渠成, 题旨显现, 学生恍然大悟。老师环环叩问, 收到的正是以繁显旨的艺术效果。

　　如前文所说, 简练始终是演讲中常用的语言艺术。而演讲中的“繁冗”, 如同量体裁衣, 该肥该瘦取决于合身得体, 千万不可刻意追求。否则, 容易陷入冗肿拖沓啰嗦的泥坑, 弄巧成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