例谈如何写好广播稿

　　学过党史、军史的人都知道，解放战争时期“毛泽东巧设空城计，吓退蒋傅十万兵”的故事。说的是1948年秋，蒋介石为挽回东北战场败局，趁我东北野战军尚未入关、华北野战军开赴外地、石家庄一带兵力空虚之际，密令华北“剿总”司令傅作义偷袭西柏坡我军统帅部，结果却被毛泽东同志四篇新闻稿吓退。其中最后一篇《评蒋傅军梦想偷袭石家庄》因被收入《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》而广为人知，其实第二篇《华北各首长号召保石沿线人民准备迎击匪军进扰》行文也同样非常精彩。这则广播稿虽然不足千字，但确是一篇出色的战斗檄文，对于今天我们开展国际舆论斗争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。

　　根据中央档案馆保存的手稿，《华北各首长号召保石沿线人民准备迎击匪军进扰》全文如下：

　　为了紧急动员一切力量，配合人民解放军歼灭可能跑向石家庄一带进扰的蒋傅匪军，此间党政军各首长已向保石线及两侧各县发出命令，限于三日内动员一切民兵及地方武装，准备好一切可用的武器，以利作战，尤其注意打骑兵的方法。闻蒋傅两匪进扰石家庄一带的兵力，除九十四军外，尚有新骑四师及骑十二旅，并附属爆破队及汽车四百余辆，企图捣毁我后方机关、仓库、工厂、学校、发电厂、建筑物。据悉，该敌准备于二十七日集中保定，二十八日开始由保定南进。进扰部队匪首有九十四军军长郑挺锋，新编骑四师师长刘春方，骑十二旅旅长鄂友三(即今春进扰河间之匪首)。此间首长们指示地方各界，切勿惊慌，只要大家事先有充分准备，就有办法避开其破坏，诱敌深入，聚而歼之。今春匪扰河间，因我方事先毫无准备，受到部分损失，匪部也被其逃逸。此次务希全体动员对敌，不使敢于冒险的匪徒有一兵一卒跑回其老巢。今年五月，阎傅匪曾有合扰石家庄的计划;保石线及正太线各县曾经一度动员对敌，后来阎匪一师在盂县被歼，傅匪惧歼未动，但保石线人民已有了一次动员的经验;此次因蒋匪在北平坐督，傅匪不敢不动。华北军区已向各县指出，不要以为上次未来，此次也不会来，不作准备，致受损失。即令敌人惧歼不来，我有此种准备总有利无害。

　　猛地一看，这篇文章根本不像是对敌战斗檄文，倒像是一篇我方工作的通讯报道。其实不然，这里面大有深意。仔细分析，这则广播稿有四大特点。

　　一是以迂为直。好的宣传要让人看不出是宣传。这篇文章从第一句中“此间党政军各首长已向保石线及其两侧各县发出命令”到最后一句“我有此种准备总是有利无害”，初看上去都是讲我方的事，给人感觉像是在部署我方的工作和任务。但我们要看到，这是一则公开广播新闻，既然是公开的，我们解放区人民能听到，蒋介石和傅作义那边的人肯定也会听到，即使不能第一时间听到，他们随后通过各种特务手段也能获悉。所以，这则广播稿表面上说的是我方的工作部署，实际上是故意说给敌方听的。敌方获悉这则新闻后，他们会对文稿中的内容“此间党政军各首长已向保石线及其两侧各县发出命令，限于三日内动员一切民兵及地方武装，准备好一切可用的武器，以利作战”“此间首长们指示地方各界，切勿惊慌，只要大家事先有充分准备，就有办法避开其破坏，诱敌深入，聚而歼之”“华北军区已向各县指出，不要以为上次未来，此次也不会来，不做准备，致受损失”进行分析研判，进而得出结论———偷袭意图已经暴露，解放军已做好准备。如果我们直接对敌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你们不要来，敌人有可能觉得我们是在虚张声势，反而不信。正因为我们是间接说的，这则广播稿对敌方来说是“旁证”的情报，在第一印象的影响下，他们反而相信其真实性。有时让敌人自己得出结论，比我们直接告诉他们结论，效果要更好。最后，蒋介石和傅作义他们就会产生迟疑心理，从而为我方部署阻敌工作赢得时间。一战时英国在宣传上的经验也证明，一篇通讯或是日记，往往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情感效果。所以，今天我们开展国际舆论斗争，在文风上除了短兵相接直接进行舆论批驳外，还要善于运用其他文体形式，润物无声，化负面舆论于无形之中。

　　二是知彼知己。舆论斗争也是新闻战时工作的重要表现。新闻以真实性为第一原则，舆论斗争也要讲究真实性，这个“真”主要是对敌了解得“实”。我们看这则广播稿，文中说到“(我方)尤其注重打骑兵的方法”“闻蒋傅两匪进扰石家庄一带的兵力，除九十四军外，尚有新骑四师及骑十二旅，并附属爆破队及汽车四百余辆，企图捣毁我后方机关、仓库、工厂、学校、发电厂、建筑物。据悉，该敌准备于二十七日集中保定，二十八开始由保定南进。进扰部队匪首有九十四军军长郑挺锋，新编骑四师师长刘春方，骑十二旅旅长鄂友三(即今春进扰河间之匪首)”为什么首先说明我们的准备是专门针对骑兵呢?因为这次敌方偷袭的主力是骑兵，这是告诫敌军，我们已经知道了对手、想好了办法和做好了准备。当然这是一个含蓄的说法，为了使敌方更加震动，我们还公开了敌方偷袭军队的具体编号、行军路线、指挥官姓名，连“附属爆破队及汽车四百余辆”这样具体的兵力装备也透露了。这些本来属于绝密信息的，但我们也知道了，这要感谢我们党在隐蔽战线上无数的无名英雄们，是他们不畏牺牲、深入虎穴，为我们获得了这么多宝贵的情报。从“含蓄”到“点明”，层层推进给敌方施加压力，起到了“先声夺人”的效果。这样，敌方一些将领会想，连这样的绝密信息他们都知道了，这仗还能打吗?所以，今天，我们开展国际舆论斗争，要详于知彼，才能有的放矢，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。

　　三是褒贬相宜。舆论斗争的目的是塑造己方正面形象，揭露敌方负面行为，从而占领舆论制高点。那么在实际斗争中，如何褒己贬敌呢?我们看这则广播稿是如何做的。文中说到“今春匪扰河间，因我方事先毫无准备，受到部分损失，匪部也被其逃逸”“保石线及正太线各县曾经一度动员对敌，后来阎匪一个师在盂县被歼，傅匪惧歼未动，但保石线人民已有了一次动员的经验”很多人觉得奇怪，为什么我们要说我们曾经的失误呢?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?心理学规律表明，当一个人把自己说得十全十美，把别人说得十恶不赦时，反而会让人产生逆反心理。所以，宣传自己时不要把话说得太满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“有缺点的英雄”，反而会更容易让人接受。同样，在揭露敌方行为时，也不要把对方说得太坏。鲁迅先生那句名言“恐吓和辱骂不是战斗”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我们不讳言上次的失误，也是在告诉敌方，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，“已有了一次动员的经验”，所以，这次你们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。这也是向敌方展示我们阻敌必胜的信念和自信，使他们知难而退。

　　四是虚实结合。通览全文，我们会发现这则广播稿在叙事方式上，对我方是以抽象为主，对敌方反而具体详实。为什么采取这种叙事策略呢?常言道，兵以诈立。既然这则广播稿是篇战斗檄文，它就需要处理好“虚”与“实”的关系，即对敌斗争隐真示假与新闻真实性的关系。所以在叙事时，一方面为了防止言多必失，另一方面又要取得宣传效果，对我方的部署就主要采取“虚”写方式。当然也不能全部虚写，如果这样反而让人觉得真是“心虚”。所以，我们“虚”中又有“实”，专门提到“尤其注重打骑兵的方法”这句关键信息，但如何训练打骑兵、准备了哪些有针对性的武器等，这些细节我们又没讲，正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，虚虚实实，让敌人摸不着头脑。

　　舆论斗争其实是心理斗争，在策略上运用好“虚实”也是一门高超的斗争艺术。这则广播稿的“虚实”叙事值得我们学习，毛泽东同志在这场斗争准备中的“虚实”策略同样值得我们学习。在这场斗争准备中，毛泽东同志巧妙利用新闻宣传攻势，有效地粉碎了蒋、傅的偷袭阴谋，但我们也不能过分夸大宣传攻势的作用。当时除了进行宣传攻势外，我们还在军事上作了紧急部署，同时组织解放区民兵群众沿途袭扰敌军。文攻还需武卫，没有军事战场上的胜利，宣传攻势也很难奏效，敌军是不会甘心撤退的。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，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。所以，现代国际舆论斗争表面上看是话筒、话语的较量，实则背后体现的是国力、国情的比拼，我们不仅需要提高“虚”的技巧，更要提高“实”的力量。

　　与中国历史上几篇有名的檄文如陈琳《讨贼檄文》、骆宾王《代李敬业讨武曌檄》相比，这则新闻稿虽然名气不大，但从最后的宣传效果来看却是高出古人一筹。陈琳在《讨贼檄文》里把曹操及祖上骂得狗血淋头，骆宾王《代李敬业讨武曌檄》一开头就对武则天的阴暗面展开了揭露，因为这两篇文章文采斐然，所以一直被后世文学爱好者称颂。但如果从舆论斗争角度看，这两篇文章都有失败之处。舆论斗争、宣传攻势的目的一般有三个：鼓舞己方士气，挫败敌方锐气，争取第三方同情。《讨贼檄文》和《代李敬业讨武曌檄》都达到了第一个目的，但在第二个和第三个上都大打折扣。《讨贼檄文》虽然让曹操惊了一身冷汗，但曹操并没有泄气，反而借题发挥，让手下人同仇敌忾，这恐怕是陈琳没有想到的。《代李敬业讨武曌檄》里最有气势的一句话是“请看今日之域中，竟是谁家之天下”，可武则天最触动的一句是“一抔之土未干，六尺之孤何托”，双方在理解上出现了错位，说明文章并没有起到应有的宣传效果。今天又有多少人记得这两篇文章的原文?反而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曹操最后赦免了陈琳，武则天感叹宰相不会用人，这两人不但没有被舆论打倒，反而在都历史上赢得了求贤若渴的美名。这也说明，在舆论斗争中不能搞人身攻击、逞口舌之快。当今世界，民众对过于极端的攻击话语往往会产生逆反心理，再加上女权主义盛行，《代李敬业讨武曌檄》这样的文章只会徒增反感。今天，国际舆论环境日趋复杂，西强我弱的格局仍然没有从根本上发生改变，在舆论斗争中如何赢得第三方同情也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。